云端上的木卡——海拔2000米上古羌寨的回響
2025-06-21 來源:阿壩日報 | 分享: |
“紅了櫻桃綠了芭蕉”,高原的夏天正是人間好時節(jié)。
周末下午,我和朋友從馬爾康出發(fā),探訪理縣薛城鎮(zhèn)木卡村。4點過趕到木卡,午后的陽光努力沖破云層,褪去了刺眼的光芒,溫暖而親切地灑在山坡上,木卡村如一幅被歲月浸染的羌繡,在高原的褶皺里徐徐展開。
在友人的引導(dǎo)下,我們從新村院落間的石板小徑穿過,走過一片片櫻桃林,爬過一道道坎,穿過老寨溪流小橋,顫巍巍地提步在粗狂不平、陡峭驚險的斜石臺階,站在老寨高處俯瞰:但見眼前一片綠色的海洋,村子像一顆翠綠閃亮的翡翠鑲嵌在高大巍峨的群山懷抱間,規(guī)整如線的街道與方正的院墻阡陌縱橫,一棟棟獨具羌式風(fēng)格的小樓院落隱藏于綠海之中。老寨半山上的老村委院落被利用起來,經(jīng)營起石板燒烤,房屋經(jīng)過簡單改造,靠外懸崖邊建有三座玻璃挑臺,游客可以一邊欣賞山下美景、一邊大快朵頤,實在是很美好而獨特的體驗。
山風(fēng)過時,老寨古樹參天樹冠摩挲的沙沙聲里,恍惚能聽見茶馬古道的馬蹄聲——西漢元鼎六年(公元前111年),這條藏漢互市的古道曾在此設(shè)卡,姜維屯兵的傳說與羌人“依山壘石”的智慧,將這片土地刻進(jìn)史冊。
眼前的木卡新村,是“5·12”汶川特大地震后重生的鳳凰。2008年的裂痕早已被時光撫平,取而代之的是石板路貫通的嶄新巷弄,全村140多戶農(nóng)戶都搬離屋后老寨,遷移到河谷平地統(tǒng)一規(guī)劃修建了新居,建起平坦的村道、街巷和柵欄,種上綠植、花草,布置了羌族特有的白羊羔、富貴豬等雕塑。院外密布的果樹郁郁蔥蔥,成熟的櫻桃綴滿枝頭,火紅若霞,與青翠的李子樹交織成一片流動的翡翠與瑪瑙。每戶農(nóng)戶門前的假山和花盆里,格桑花、薔薇、牡丹與波斯菊正開得熱烈。只見一院落后墻拐角,三位身著藍(lán)布衫、戴繡花頭巾的羌族老人坐在一株大櫻桃樹下納涼話閑,手里忙活著櫻桃裝盒,古銅色臉上皺紋里盛著慈祥笑意,她們腳下的土地,2023年就被冠以“四川省鄉(xiāng)村振興示范村”之名,而2025年,“全國文明村鎮(zhèn)”的美譽也將在此生根。
我們興趣盎然,沿石階攀向老寨最高處,鞋底與老石片階相擊的脆響,驚醒了沉睡的時光。這里的房屋是“巖石上生長的史詩”——石墻厚逾一米,木梁上雕著祥云牡丹,懸挑的陽臺如蒼鷹展翅,檐角銅鈴在風(fēng)中輕吟——縣志記載的“麻澤布”(羌語“巖石上的關(guān)卡”)。
石臺縫隙里長出了一片片仙人掌,開出淡黃色、荷花一樣漂亮的花朵,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。在老寨里,我們邂逅了陳紹清老人,他一個人住在老寨祖屋。廚房水缸里“咚咚”地滴著山泉,溢出水缸的水自動浸到陰溝排到室外。數(shù)代人煙熏火燎讓房頂?shù)睦夏玖献兂闪私购诘念伾缤馃^一般。 陳紹清只是懷舊,他并不孤獨,兒女們都出去工作生活,他卻要享受這份清靜。盡管70多歲,但他依然精神矍鑠,每天清晨下山到新的寨子里忙活,下午總要回到自己的老屋。
祖屋是典型的“壘石為室”,屋頂焦黑的梁木記錄著往昔煙火的熾烈。我們推開斑駁的木門,感覺到山泉的清冽和著山風(fēng)撲面而來,屋里布置得繁瑣而整潔,靠巖邊木板房布置臥室,旁邊客廳、廚房、休息間一應(yīng)俱全。陳紹清老人很熱愛生活,凡是別人眼里的廢品,他都當(dāng)作寶貝。酒瓶、紙盒、塑料桶、廢油漆桶都成了他種花草的花盆,樹根、小人書、廢棄書報、彩色塑料總能裝飾出他獨特的私享空間。盡管老寨里所有人都已下山,他一個人仍然獨守,古老的石墻上布滿薔薇,頂棚也牽纏著葡萄藤,房屋外陽臺布置了石桌、石凳,美其名曰“星空民宿”,溝壑里那棵百年老樹也對他格外青睞,專門把碗口粗的虬枝朝向老寨撐起,給他的陽臺形成天然華蓋,在這里既可以享受陽光、夏風(fēng),又可觀看山下綠色蔥蘢的果園和生機勃勃的新寨。
老寨的靜謐是流動的。巷道曲折如蛇行,石階縫隙鉆出蕨草,墻角堆著廢棄的犁耙與背簍,蛛網(wǎng)在檐下織就銀簾。陳紹清老人家里卻另一番景象,他擺弄著花草,夕陽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粗獷不平的石墻上,整座老寨仿佛成了他一個人的博物館。而那些空置的40多棟老屋,正以殘垣斷壁的姿態(tài),在暮色中講述著茶馬古道的繁華與凋零。
我不禁感慨,陳紹清對老寨的堅守與新村的熱鬧形成微妙對照。山下,由黨員責(zé)任田改造的采摘園里,甜櫻桃掛滿枝頭,游客舉著手機直播“云采摘”;石板燒烤攤飄來孜然香氣,村集體經(jīng)濟的賬本上,年增收300萬元的數(shù)字正在跳動。黨支部的“十戶長”制度將村民擰成一股繩。這片熱土,讓文旅經(jīng)驗走出了大山。
我邊走邊看,仔細(xì)詢問農(nóng)商銀行的金融服務(wù)和“整村評級授信”情況,該村黨村支部書記自豪地說:“農(nóng)商銀行為我們村140多戶‘評級授信’,多虧前幾年信用社貸款支持災(zāi)后農(nóng)房和產(chǎn)業(yè)重建,現(xiàn)在老百姓都靠種車?yán)遄又赂弧!彼较嘛L(fēng)景動情地說:“村上期待更好地發(fā)展,我們要讓老寨變成活態(tài)博物館,新寨成為田園綜合體。”
眼前,在陳紹清老人的堅守下,老寨正孕育另一種生機,我也期待,在他“星空民宿”的基礎(chǔ)上,能引進(jìn)資金和商戶來打造老寨,讓老寨這處電影《殺生》拍攝地變得更火,使“云端上的木卡”煥發(fā)新機。
六月末的木卡,空氣里浮動著櫻桃的甜香。老寨的輪廓漸漸遠(yuǎn)去,村口“紅色驛站”前三三兩兩的游客正在拍照打卡。
夕陽將老寨鍍成金色,新寨的玻璃窗反射著霞光,宛如雙重曝光的油畫。高原的風(fēng)掠過櫻桃林,沙沙聲里,我忽然懂得:木卡的魂,不在固守與顛覆的撕扯中,而在石墻縫隙里萌發(fā)的新芽里,在老人渾濁眼眸映出的星空里,在甜櫻桃紫紅的光暈里。它是云端之上的精靈,傳承著羌民族對美好生活永恒的向往與追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