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越海拔4825米的莫拉山埡口，沿著457省道往石渠縣城方向行車還不到5分鐘，就見到了左側(cè)高山草甸上牧民尼美多吉一家的帳篷。

位于青藏高原東南緣的甘孜藏族自治州石渠縣，有四川眾多之最：海拔最高，平均海拔4500米，空氣含氧量還不到平原地區(qū)的50％，素有“生命禁區(qū)”之稱；最為寒冷，年平均氣溫約為-1.6℃；最為偏遠，位于四川最西北、川青藏接合部，縣城距離成都約1000公里；面積最大，達2.5萬平方公里。

海拔超過4200米的石渠縣縣城全景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石渠是長江黃河源頭的重要自然生態(tài)保護地，高山草場廣袤遼闊，草地面積占比約為85％，全縣10.6萬人中有70％左右是牧民，是四川省最大的牧業(yè)縣。

6月23日，記者一行從成都驅(qū)車兩天多抵達石渠縣洛須鎮(zhèn)后，繼續(xù)一路北上，海拔高度也在半小時內(nèi)從3200米陡然上升到4800米。

放眼望去，青藏高原緩丘連綿起伏、無邊無際，遠處一泓天然海子澄澈如鏡；高山大川孕育出的河流蜿蜒匯入雅礱江，滋養(yǎng)著廣袤的扎溪卡草原。

剛過莫拉山埡口，記者還在感慨海拔如此之高時，透過車窗突然看到附近高山草場上還安扎著數(shù)頂牧民帳篷，兩三個孩子在草地上嬉鬧。

荒涼遼闊的高山大川因這幾頂帳篷，頓時充滿了生機。這些牧民緣何在此？在海拔4800米，他們又如何生活？我們決定臨時停車進行探訪。

尼美多吉家養(yǎng)的黑色藏獒正慵懶地曬著太陽。新華社記者 張雅雯 攝

當車輛?？吭诼愤厱r，43歲的尼美多吉牽著小兒子尼美索郎的手，站在帳篷外向我們張望，旁邊有只黑色藏獒正慵懶地曬著太陽，遠遠望去像一頭掉隊的小牦牛。

從路邊到帳篷，不足百米的上坡路，就足以讓來自成都平原的我們心跳加速、大口喘氣。

“澤仁！”面對記者一行不速之客，尼美多吉伸出手微笑著迎上來?！皾扇省笔钱?shù)夭刈迦罕娨娒鎲柡煤偷绖e的慣用語，蘊含著“長壽”的祈愿。得知尼美多吉只會藏語，隨行的石渠縣藏族干部上前表達了我們的來意，并充當起翻譯。

尼美多吉家的帳篷內(nèi)，灶上的壺里正煮著酥油茶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走進尼美多吉家的帳篷，生活氣息撲面而來——干牛糞燒得火爐正旺，高壓鍋、各種廚具和酥油茶碗整齊擺放，碗里還有些未捏好的糌粑。見有遠客來，尼美多吉的妻子卓瑪榮木連忙端出熱氣騰騰的酥油茶，3歲的小兒子尼美索郎不怕生，主動跟我們分享起了新玩具。

尼美多吉一家四口是石渠縣尼呷鎮(zhèn)菊母村人，全村基本都是牧民。菊母村在石渠縣城附近有居住點，青草茂盛時牧民就在最遠的夏牧場放牧，季節(jié)更替則到秋、冬牧場，年復(fù)一年。

自古以來生長在扎溪卡草原上的一代代石渠牧民，經(jīng)受著嚴寒和高海拔的磨礪，性格豪放、自強不息。1950年7月，伴隨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進駐，石渠廣大牧民真正翻身當上草原的主人。如今，這片壯闊大草原上牧民們的日子已今非昔比——生活越來越好，既放牧，也做草原生態(tài)的守護者。

石渠縣尼呷鎮(zhèn)菊母村的一處夏牧場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以山河為界，這片約6平方公里的高寒草地正是屬于菊母村的一處夏牧場，有七八戶牧民在此放牧。

“我們剛搬來這個夏牧場才3天，要在這里放牧3個月左右，9月份后就要到秋牧場了?！痹趲づ裢?，尼美多吉搬來幾個小板凳，讓我們坐下聽他講述夏牧場的故事。這里距離石渠縣城50公里左右，因石渠一年冰雪期長達7個月，當天氣酷寒時，他們就搬到縣城附近的定居點，在離縣城10多公里的冬牧場放牧。

尼美多吉一家在帳篷外留影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“我們離不開扎溪卡草原！”尼美多吉和妻子卓瑪榮木都是土生土長的牧民，在高山草場漫步吃草的百余頭牦牛是他們的主要經(jīng)濟來源。去年，尼美多吉一家出欄了20來頭牦牛，出售了大量酥油、奶渣等奶制品和一批親手采挖的新鮮蟲草，年收入有10萬元上下。

目前，石渠已經(jīng)成功入選國家草原畜牧業(yè)轉(zhuǎn)型升級試點縣，并計劃投入4.3億元，實施畜牧業(yè)基礎(chǔ)配套升級工程，執(zhí)行最嚴格的禁牧休牧輪牧制度。2024年，省州縣三級財政投入超過640萬元，對全縣群眾購買的4.9萬頭牦牛保險進行補貼。

“不管在哪個牧場，石渠縣里的干部都會上門送技術(shù)、發(fā)放畜牧補貼、普及防疫知識，收入也一年比一年可觀?！蹦崦蓝嗉钢h處路邊停的一輛車笑著說，“前陣子感覺收入還不錯嘛，就花了6萬元換了這輛二手越野車。”

尼美多吉家旁邊的牧民的帳篷外停有一輛家用越野車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我們注意到，不光尼美多吉家有車，不遠處其他牧民的帳篷外亦停有小汽車。“80后”尼美多吉說起生活的變化信手拈來：“上世紀90年代我們都是騎馬放牧；15年前土路修好后改騎摩托；近年來有了柏油路，牧民們陸續(xù)購買了汽車?！?/p>

尼美多吉說，交通條件和出行工具的改善，讓他們外出采購物資、體檢看病越來越方便，一家人到成都、拉薩等地旅游也不再是夢想。

雖已是夏至?xí)r分，這個高寒夏牧場白天溫度也僅在5℃左右?？粗覀兇┲窈竦膽敉夥溥^成都的尼美多吉不時笑笑：“我們的生活很好，這里的空氣更好，我愛我的夏牧場！”

尼美多吉的妻子卓瑪榮木和小兒子尼美索郎在一起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尼美多吉夫妻倆唯一遺憾的是小時候沒有上學(xué)。“我要好好培養(yǎng)兩個兒子上學(xué)，鼓勵他們多讀書，做有學(xué)問的人?！逼拮幼楷敇s木說，8歲的大兒子索郎頓珠在石渠縣第二完全小學(xué)讀寄宿制二年級，每周回家一次。

坐落于金沙江邊的石渠縣鄧柯中學(xué)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在石渠，讓孩子好好上學(xué)是牧民們的最大心愿。目前石渠縣中小學(xué)標準化建設(shè)達標率達100％，今年全面落實“三免一補”政策，已發(fā)放補助資金1940萬元，惠及2萬余名學(xué)生，切實減輕了家庭負擔(dān)。2024年，全縣有2284名適齡兒童報名入學(xué)，在校學(xué)生23307人，絕大多數(shù)都是牧民的孩子。

在石渠縣鄧柯中學(xué)，老師使用多媒體教學(xué)系統(tǒng)為學(xué)生們上課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“現(xiàn)在孩子們都能享受到我們過去沒有的教育條件，食堂飯菜豐盛，寢室環(huán)境整潔。”談及兩代人在受教育條件上發(fā)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尼美多吉豎起兩個大拇指，“對黨和國家，大家想說‘嘎真切’（藏語：謝謝）！”

尼美多吉的小兒子尼美索郎在草地上玩耍。新華社記者 王曦 攝

聽見聊到了哥哥，尼美索郎跑來鉆進媽媽懷里，輕蹙著眉頭試圖加入我們的談話。卓瑪榮木捧起他曬紅的小臉蛋說：“等你再大點，也會送你去學(xué)習(xí)知識喲！”

“大兒子索郎頓珠已經(jīng)算是我們家文化程度最高的了。不過論放牧和擠牦牛奶，我卻是最有學(xué)問的！”尼美多吉這位康巴漢子深邃的眉眼里藏不住笑意，“如果孩子們將來愿意回牧場，希望他們利用在學(xué)校學(xué)到的知識，發(fā)展牦牛規(guī)?；B(yǎng)殖加工，當然，也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走出高原，做出自己的事業(yè)。”

尼美多吉牽著小兒子尼美索郎同記者一行告別。新華社記者 張雅雯 攝

在帳篷外，尼美多吉這樣暢想：孩子們有更廣闊的人生，牦牛們有更豐茂的草場。他呢，離不開自己的家鄉(xiāng)，就繼續(xù)放牧，用心守護祖國的這片大好河山。

“放牧的人啊，愿你能擁有幾百頭牦牛，過幸福的生活……今天我唱的歌，愿能讓你心情舒暢，明天更快樂……”我們臨走時，卓瑪榮木站在帳篷前唱起了當?shù)啬粮琛?/p>

回首望，這頂帳篷因充滿了生活新期待而更加色彩奪目；向遠方，那首牧歌帶著“扎西德勒”的祝福越發(fā)嘹亮悠長，沿著寬敞平坦的柏油路，順著高高架起的輸電線，掠過海拔4800多米的高原草甸，飄往更加美好的未來……